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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永新:怎样推进教育改革(下)时间:2014-02-08 教育改革其实就两件事,第一是公平问题,第二是品质问题。公共教育既然是政府公办体系,所有学校经费理应一视同仁,无论你是身处大城市,还是在小乡村,所有学生在教育方面的基本权利应该是一致的。 关键是要推进公平 教育改革其实就两件事,第一是公平问题,第二是品质问题。要鼓励优秀教师和其他优秀教育资源向农村倾斜,向薄弱学校倾斜,向弱势群体倾斜,真正实现教育公平。只有在教育资源配置上比较合理了,我们才不会有高考移民之类的问题。 对于当前的教育改革,我提出以下几条建议。 第一,进一步明确教育管理体制改革的目标。首先要处理好政府、学校、市场三者之间的关系。具体有三种不同的模式。比如,欧洲比较重视学校、学术的力量,美国比较重视市场的力量,中国比较重视政府的力量,各有各的特点。我们应该多借鉴一些欧洲和美国高等教育好的经验,充分尊重学术和市场的力量。以大学合并为例,大学合并有其好处,对于优化教育资源配置,建设世界一流大学,是有积极意义的。但是,草率的、不考虑历史和现实条件的合并,弊端也相当大。比如合并以后,占主体地位的学校就会影响、改变、渗透其他的校园文化,一些学科会受到冷落,甚至萎缩。像这样的例子有很多。包括我们大学城的建设问题,动不动几千亩地建大学城,远离中心城区,造成学生在很荒漠的地方读书,实际上是不利于发展的。我们过去太强调大了,认为大就是好。现在中学规模都有超过万人的,大学动不动就是两三万人。事实上,规模太大了以后就很难管了。在我看来,一个好的教育目标应该是分层的,一种是以培养数以亿计的高素质劳动者为目标,一种是以培养数以千万计的专门人才为目标,还有一种是以培养一大批创新拔尖人才为目标。但我们现在是把这三种人混合在一起培养,所有教育都是围绕创新拔尖人才来培养,那就麻烦了。 我们现在劳动分配制度的设计也不合理。过去我们一直批评,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,后来慢慢调整,现在有点矫枉过正了。在一个好的社会体系,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,收入差距不能太大。一个好的制度应该是,让从事每一种职业的人都有尊严,都能够体面地工作和生活。我们要倡导这样一种教育理念:做科学家也好,做工匠也好,都是从个人兴趣、爱好和潜质出发,而不是从赚钱多少出发。如果我们的学生在选择专业的时候,不是出于兴趣和好奇心,而是出于学什么更好找工作、赚钱更多,这样的教育其实是不成功的,也是走不远的。 再一个是教育公平的问题。中共十八大报告把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作为一个重要战略目标,我觉得讲得非常好。实际上人民满意不满意主要看公平,教育改革其实就两件事,第一是公平问题,第二是品质问题。公共教育既然是政府公办体系,所有学校经费理应一视同仁,无论你是身处大城市,还是在小乡村,所有学生在教育方面的基本权利应该是一致的。在公共教育的框架内,学校和学校之间,教师应该是流动的。优秀的教育资源不能集中在一处,否则很难达到真正优质、公平的教育。所以,要鼓励优秀教师和其他优秀教育资源向农村倾斜,向薄弱学校倾斜,向弱势群体倾斜,真正实现教育公平。我这里说的公平有三个层次,第一个是机会公平,所有孩子都有学上;其次是过程的公平,所有配置是一样的,让孩子上好学;最后是结果的公平,所有孩子学习好。只有在教育资源配置上比较合理了,我们才不会有高考移民之类的问题。最后应该根据每一个孩子的个性和天资选择适合他的学校。学校本来没有好坏之分,最适合他的就是最好的。 推进教育公平和提高教育质量的关键是放权。其中很重要的一条,就是要将因地制宜作为公共教育政策的基本价值和指导思想。现在我们的规定太死了,比如师生比,不同地方情况是不一样的,因此不能一刀切。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比例也是如此,我们规定普职比为5∶5,但在一些地方是做不到的。因为这个比例与当地劳动就业的情况关系密切。如果你上职业学校找不到工作,人家还不如上普通高中。再如农村撤点并校问题,前几年有些学校一夜之间就没了,有一些村小一夜之间就没了。村小是几千年来村民的文化中心,如果一下子转走,学生要跑几里、甚至十几里地去上学,来回一两个小时,跑到学校里已经很累了,还有兴趣上学吗?所以不能一刀切,一刀切就会带来问题。俗话说,放权才有活力,自主才有创新。现在大家都在说要强化管理,的确有一些管理是需要强化的,但有时候我们也需要逆向思维,不要老想着怎样加强领导,哪些地方管得还不够,而应该倒过来,首先想想哪些是不应该管的。总的来说,解放学生、解放教师、解放校长、解放教育生产力,这是一个大方向。 解放教育的声音,几十年前陶行知先生就呼吁过,要解放学生的大脑、双手、眼睛,但这些呼吁到今天仍然没有做到。我们就是对给孩子自由不放心,根深蒂固的观念是,孩子不把作业做完,就是在玩耍。其实,人真正的创造力恰恰是在自由的时间里才能发挥出来的。你把孩子的空间填得越满,孩子的发展就越受限制。我曾在微博里介绍过国外的一项研究成果,科学家专门研究孩子们作业和智力发展的关系,结果很有趣:作业做得越多的孩子越傻。这是很正常的,我不需要科学实验,单从教育者的直觉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。大量的、重复的、机械的、低品质的练习,只会把一个人越教越傻。然而,我们的教育恰恰在这么做。相反,你给孩子自由的空间,他会渐渐形成自己自由的兴趣、自由的定向、自由的发展,他的能量才能真正发挥。 我经常说,人和人之间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差别那么大。马克思讲过,一个哲学家和一个搬运工的差距,远远小于家犬和猎犬的差别,他们的差别是由于分工所致。学生和学生之间的差别,和他们的自由度有着密切的关系。所以我建议,建立管、办、评相对独立的教育管理体制,政府应该从划桨手转变为舵手,由直接提供服务,转变为用多种方式和途径满足社会需要,扩大公共服务的能力和改善公共服务的品质。现在,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因为管得太多,已经造成了权力过于集中,决策过于随意。校长应该由任命改为遴选,这个已经在做了。同时,要建立与教育决策、执行部门相独立的监督体系。这种体系和力量建立起来以后,也会使教育做得更好。 还有,应该进一步开放教育,包括对内和对外两个方面的开放。当然,有人说,我们的教育开放只是把自己人开放出去了。那么,怎样让我们的大学变得更有活力、更有吸引力?这是很大的问题。现在每年到国外去留学的人比例越来越大,而且,从一线城市往二、三线城市,从大学往高中,从高中往初中,甚至小学也开始往外送了。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对我们的教育制度不太满意,不希望孩子遭罪,于是干脆把孩子送出去。现在教育改革为什么缺乏动力?因为一些有权有钱人的孩子已经不在国内了。但是理性的父母也在思考,把孩子送出去是不是唯一的路?对不对?无论从亲情关系,还是从孩子个性的成长、价值观的形成,的确都有问题。如果一个孩子小学、初中就往国外送,我相信这样的孩子很难回来,即使今后回来,也会水土不服。从家庭教育的角度来说,没有父母陪伴成长的孩子,性格总是有缺陷的,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,父母在和不在是不一样的。在国外的很多孩子确实很令人担忧。既然如此,为什么我们不开放一点,适当地对我们的大学进行改造呢? 我曾经设想,能不能选一些大学,让民间资本去办?我们有这个条件和基础来做这件事。应该鼓励民间力量去办一些有特色的学校和精品学校,而不是把一些办得好的民间学校转为公办学校。现在我们有些公办的好学校,进入门槛很高,结果最后变成有钱有权家庭的孩子才能上的学校。这一来问题就很大了。其实完全可以在制度设置上给民办学校更大空间,甚至可以给它们补贴,鼓励民间办学提高质量,让人们有更多的选择。 今天正好是钱学森先生诞辰101周年纪念日,我们思考他提出的问题,作为对他的纪念。如果我们能够解决他提出的难题,就是对他最好的纪念了。相信这天一定会到来。 (选自其在“中国科学与人文论坛”上的演讲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