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忆幼时发新书

　　我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发新书是什么感受，但我当年读小学时，每每领到新书，颇为兴奋。那时就是语文、数学两本书。刚领到新书时，我摩挲着书体，轻轻翻阅着簇新的书页，看着清新的文字、鲜艳的图片，不禁生出一种神秘的向往。

　　新书到手，自己的名字不敢往上写，怕写不好，亵渎了新书的那份圣洁美。于是，同学们纷纷请老师给写，老师忙不过来就请高年级的学兄题写。我读三年级时，与五年级在一个教室，其中一个学兄的字很规正，在我的心目中像印刷体那样漂亮、匀称、工整，我就请他写。那学兄盛情难却，端坐桌前，挺直腰身，一笔一画地仔细题写，像接受了一件重大使命。我在旁边认真看着。待学兄写完递给我，我如获至宝，双手把书接过来，觉得这由学兄题写了姓名的书弥足珍贵。

　　发了新书，回家让母亲看看。母亲不识字，但很高兴，激励我好好念书。随后，我就准备包书皮。寻了牛皮纸，找了剪刀，比量，折叠，弄了半天，才敢下手剪纸;剪下大样，又对着书剪下需要凹进去的部分;然后比试着包皮，直到叠得四角方方正正、书皮挺括才放心。若在秋初，每叠完一张书皮会弄得满头是汗。

　　题写姓名、包书皮这两项工作像宗教仪式。我怀着朝圣者的心情，迎接新的学期。我读书、听课、写字都格外认真，半个学期过去，那份新鲜感还未全部退去。孩子是喜欢幻想的，新书则给每个孩子插上幻想的翅膀。我觉得人生何其美好，未来何等美妙。那些富有诱惑力的文字穿破了现实的灰暗，让人浮想联翩。

　　每次发新书，就如站在一个新的起点，我们将进行新的旅行。教室外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、室内鼎沸的书声、课间同伴那像鸟雀一样的身影以及书里书外的故事，多年来像画册一样镌刻在我的脑海中。

　　书没有读好，但每到期末，我的书保存得却很好。揭下书皮，露出真面目，书像当初新发的。我感到一阵欣喜，于是放起来，像对待宝贝似的。我后来的爱书情结大概就是从包书皮开始的。及至走上工作岗位，自己领了薪水，买的书渐多，但随便折叠书页或把书抹上油污的事也绝无先例。我爱书，爱读书，但从不边吃饭边看书。

　　现在，我读小学的儿子每每发新书，我便主动为他包书皮。有透明的塑料布、胶布、轻巧的剪刀、刀片，还有直尺，材料都摆在客厅光滑的地板砖上。我一晚上也能把几本书的皮子包好。这个活干得不快，但我不嫌烦，我乐于把时间花在这项活计上。因为塑料透明，书看着更加可爱。我包的书皮整洁，不次于商店卖的书皮。我得到儿子的褒奖，心花怒发。如果儿子的老师细心，也会发现我不凡的手艺。一个非常喜欢新书的人多么想把书装扮得漂漂亮亮，像美容师，想让人生亮丽起来。

　　不过，儿子的新书并未请我给题写姓名。大大小小的版本十几册，都是他自己题写。他大概从未想到请别人题写。稚嫩的笔迹、崭新的课本也别有一种美感。他的小学课本比我当年的多得很，保存起来也不可能太仔细。用完后，他工整地放在纸箱子里。有一次，我逗他，说：“把这些课本全卖了吧!放在哪里都碍事。”他极力反对，理由是留着给他的儿子用，我一下乐了。这小子打的谱倒挺远，胎毛未脱就想到了下一辈子的事。不过，看得出他也是爱书的。这就好，就有希望。

　　这使我想起女儿对书的态度。2008年，女儿高中毕业，高考成绩一般。我劝她复读一年，她不听劝阻，说什么也不复读，勉强报了一所高职院校。她敦促我，把她三年读过的书全部卖掉。学习资料加上课本，装了5大蛇皮袋子。在装书的同时，我把语文课本全挑出来，实在不舍得卖掉。这些课本都很新，内容皆是精品。高中三年，语文书选修的和必修的有几十本，她是不可能精读的，有的或许根本没有翻阅过。即使匆匆忙忙地翻阅了，又有什么收获?再好的书，多得读不过来就是灾难。学生能不厌学?每每高考结束，校园里的书本被扔得一片狼藉。有的人干脆把书烧掉，以解心头之恨，好像正是书使他们失去了快乐和自由，书成了他们的枷锁和羁绊。

　　从我小时候的惜书到现在高中生的厌书，此一现象，该如何理解呢?